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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為人實在太多了,很抱歉,換藥的這段時間,
裡面發生的任何事,我什麼都看不到,
只聽得到正妹換藥時大呼小叫的聲音。
(話說,隔天吃早餐,其他單位的小兵,酸溜溜地問醫務兵:
「聽說,你昨天握住了她的腿換藥?」)
不過,說到換藥的大呼小叫,這位正妹也是十分之一的敏感人士
「啊,好痛!這是什麼?」
「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要換藥!」
你知道的,圍觀的學長這麼多,
看到正妹的哀嚎,怎麼可能不安慰個幾句?
她每唉個一聲,她的朋友們,我的學長們,
就你一言我一句地安慰,說笑話,想要逗她開心。
這才是正妹級的工商服務吧?
不一會兒,之前就叫的救護車到了,
警察跟EMT,也鑽進現在看來格外狹小的醫務所。
受傷的正妹堅持她傷得不嚴重,很清醒,
擦擦藥就可以回家。於是乎,轉個兩圈,
救護車的人員走了,留下滿屋子的人繼續開夜市。
只是,EMT的人在問她話的時候,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仔細聽了一陣子才發現,受傷的女孩不停地問
「我怎麼會摔車?」
「我騎得很快嗎?」
「我的機車有沒有怎麼樣?」
「我的衣服有破掉嗎?」
重複的問題,夾雜在她的同事跟她的對話之間
乍聽之下不是很奇怪,學長們甚至以為她在搞笑,
每當她又拉著她朋友的衣服追問,「我的衣服有破掉嗎?」
現場就是一陣笑聲。
忽然想到,醫務兵幫她檢查的時候,好像沒有像我一樣
連續丟幾個問題,檢查她的意識清不清楚,
我重新鑽進診療間,她的傷口也處理得差不多了,
我小聲地叫醫務兵檢查她的頭部跟意識
醫務兵很精靈,除了立刻檢查她的頭、頸部有沒有受傷
順便也叫衛兵去把她的安全帽拿進來,
受傷的正妹看我們在咬耳朵,顯得很焦慮,
「沒問題,我現在很清醒,我確定我現在很清醒。」
「小姐,妳記得剛剛我們有跟妳說,妳出車禍前騎車有多快嗎?」
「沒有。」正妹搖搖頭。
「那妳記得剛剛我們兩個,是誰幫妳換藥嗎?」我抓著醫務兵問她
「不記得。」
正妹很不耐煩地回答完我的問題,轉身又拉著她的女同事
「我的衣服有沒有破?」「我的機車有沒有怎麼樣?」
我跟醫務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有沒有看過我的失憶女友這部電影?」
「Sir,有看過。」
「很好,」我指了指受傷正妹,
「現在,有個活生生的Drew Barrymore坐在我們面前。」
「Sir,你是說,這傢伙有前行性失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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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有多少人,
看過「我的失憶女友」(50 first days)這部電影?
也不知道跟我一起翹過神經學的沾沾沾,
還記不記得anterograde amnesia?
電影裡Drew Barrymore演的小女孩,在某一年的生日
發生了車禍,讓她失去記憶一切新發生事件的能力,
自此之後,她的記憶,就只剩下生日當天之前的舊回憶
接下來的每一天,當她早上醒來,都以為是她那一年的生日,
每當她上床睡覺之後,這一天記憶立再度消失,不復存在
隔天醒來,又是另一個「那一年生日」的開始。
門口衛兵,把正妹的安全帽拿進來,
看著上面的擦痕跟撞擊的痕跡,
為什麼她會變成三分鐘忘光光版的Drew Barrymore,
顯然再清楚也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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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進一步確定她有沒有腦震盪甚至是出血,
我們立刻招了計程車,讓她的同事陪她,
到附近一家大醫院掛急診,腦部X光也好,CT也好
總之,這已經不是擦擦藥就可以搞定的小車禍。
擔心她的同事解釋不清楚,我還把醫務所的電話留給他們
如果ER的醫師不明白,請他打過來。
十幾分鐘後,醫院真的播了電話過來,
只是,醫生聽我說完之後,乾笑了兩聲。
「好,我知道了,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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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跟醫務兵的判斷,有沒有過了頭。
但我很確定,這個急診室的醫生,
絕對不會幫他們照任何一張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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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該做的也做了,也沒耽擱了些什麼,
再怎麼說,我們已經仁至義盡,
但,躺回床上,想到50 first dates這部電影
忽然又想到這兩天,身邊發生的許多事情。
白鯨記的作者梅爾維爾,有一篇很有名的短篇故事
叫做巴托比(Bartleby the Scrivener)
故事是描述一名律師,雇用了叫做巴托比的法條抄寫員
剛開始覺得他很認真工作,但後來慢慢發現,
他除了抄寫,其他什麼工作都不願去作,並非偷懶
但他就是不要,只肯在他的座位,默默地抄寫、抄寫。
即使律師決定解雇他,他也不願意離開辦公室,離開他的位置
最後律師只好換辦公室,讓房東跟警察把他送進監獄,
故事的最後,巴托比孤單而沈默地死在監獄裡。
好奇而自責的律師四處查訪,才知道原來巴托比最早的工作,
是在郵局處理死信,所謂的死信,是那些地址不清楚
或收件人已經死亡,或不知道該怎麼交寄的信件。
巴托比看著這些承載著滿滿的關心、祝福跟心意的信件,
沈默地躺在郵局冰冷的倉庫,當初被寄託的情感,
再也沒有存在的意義,他的心,也跟著灰暗了起來,
這讓他害怕改變,害怕任何的付出,如果跟這些信件一樣
沒辦法傳達給對方,他會更加的難過。
因此,他逃避任何的嘗試,
只願意重複相同的事情,相同的動作。
有些回憶,當它們命定要成為回憶時,
越窩心就越痛苦,越珍貴就越難捨。
但當你發現,曾經共同存在的回憶,只剩下自己在珍惜的時候
我覺得我也變成了走不出回憶的巴托比,
捨不得放下這些回憶,甚至不願去面對改變,
於是乎得一而再再而三去面對同樣的煩惱、情緒,甚至是哀傷。
喜歡50 first dates這部電影的其中一個原因
是因為它鼓勵著像我這樣容易放不下的人,
有些記憶,過去了就過去了,如果它不能存在彼此的心裡,
你至少可以試著去記住那些情感曾經帶來的感動,
感動跟感覺,是不會因為記憶而消失,
如果情還在,你永遠可以創造出新的回憶。
這些事情很沈重嗎?我不知道。
但,想著想著,暫時,又跟周公又爽約了。
週日的凌晨,窗外只剩街燈,四下沈寂一片。
醫務所的老鼠似乎在娶新娘,沿著天花板
繞著偌大的醫務所跑來跑去,每跑一圈,就跳起來砰地一聲,
大概是想昭告全世界我很幸福吧?
任由思緒翻轉,我默默地聽著老鼠的喧鬧,
扮演這場小小婚禮裡,唯一觀禮的人類賓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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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隔天傍晚,正妹的朋友來牽機車,送了三瓶飲料來醫務隊
ER的醫生真的沒有照CT或X光,只說12小時內沒有嘔吐或噁心
應該就沒有大礙。
但正妹仍舊處於三分鐘忘光光的狀態,
從出車禍到隔天,仍舊什麼事情也記不得,
或許這就是洪Sir說的健保殺人吧?
我跟內壢的醫官討論的結果,
還是建議他們去大醫院再做詳細檢查,
畢竟,沒有人願意每天活在焦慮的失憶狀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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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隔天早上,又發生了第三場車禍
騎士撞倒路邊汽車的後照鏡,整個人飛起來摔在地上
頭部嚴重外傷,當我蹲下來用頭部固定術
幫他把安全帽卸下來的時候,膝蓋旁還有他斷裂的牙齒。
但因為很快就送急診,而且是個「他」
這場車禍完全沒有人關心。
只是,一個週末,就出了三場車禍。
隔天中午上桌跟長官吃飯,就有長官很不解地問
「怎麼輪你留守,就出這麼多事?」
「報告長官,大概是柯南或金田一上身吧?」
「啊?什麼意思啊?」
「嗯...就是帶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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